自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以来，技术变革一直是塑造世界经济的一个重要因素。"数字时代"以来技术和经济的变革步伐尤其迅速。这个时代的开始以20世纪末数字计算机的广泛使用以及信息和通信技术的进步为特征，并且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不过触及3-D打印、先进的机器人、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等领域的全新数字技术的表面而已。数字技术及其商业化已经开始，并将持续对经济发展和工业化产生巨大影响。当前有关工业化的讨论尤其关注三个议题：1）在南半球（Global South），数字服务是否正成为制造业主导发展的替代品？2）数字自动化技术是否取代了南半球的制造业创造的工作岗位？3）数字和全球价值链的扩张是否成为南半球国家工业化的阻碍？我在最近发表在《第三世界季刊》上的一篇文章中讨论了这三个问题。简而言之，我认为问题1）和2）的答案是 "不"，问题3）的答案是 "是"。也就是说，南半球工业化更大的障碍是世界经济中的权利不对称，而不是技术变革。
 

为什么数字服务不会取代制造业成为经济发展的引擎？

从世界各国的国民经济账户可以看出，几乎每个国家的制造业规模都在缩小（见图1），并被服务业取代。许多服务，尤其是数字服务，已经被证明是生产力增长的驱动因素。以软件相关服务为例：就像制造业的运营一样，固定资产成本高昂（例如，服务器场地、冷却系统、安全站点等），但随着服务在短时间内销往全球，成本会随着规模的扩大而迅速降低。事实上，世界贸易组织发现2005年至2015年期间的世界最大的四个经济体中，数字服务的全要素增长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高于制造业。
 

然而，服务业还没有像制造业一样，成为经济发展的驱动力。纵观资本主义的历史，几乎所有从低收入向高收入迈进的经济体都是通过发展其制造业而成功的。而这一点似乎并也没有改变，最近一项涉及1990年至2011年间63个国家的样本的研究发现，制造业产出增长刺激了经济和生产率增长，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正在努力发展有竞争力的制造业的国家也在努力发展经济的原因。

计量口径问题也让人们对所谓服务业在经济产出中的比重增加产生了疑问。自1970年以来，全球总体制造业的增加值和创造就业对世界GDP和就业的贡献实际上没有多大变化。但过去几十年来，制造业在世界大多数经济体中的份额不断下降，制造业活动转移到了以中国为首的少数经济体。中国正在承接世界上大部分的制造业生产，可以说是世界工厂。我们还应该思考与制造业有关的服务，如研究与开发（R&D）、工业设计和产品测试，这些服务都需要工程知识，是否应该被统计为服务业，尽管它们目前在大多数国家的产业分类系统中都是算作服务业。

为什么数字自动化技术不会替代大部分的制造业的工作岗位？

越来越多的人担心新的自动化技术会以比过去更快的速度开始取代工作岗位，许多学者强调，南半球的制造业工作岗位（或制造业创造的工作岗位）面临着更大的风险。

然而通过阅读预测自动化对未来就业影响的研究（如下所示），发现他们的预估有很大的差异。其中一些研究还提到，不要从自动化程度去推断失业或工作岗位被替代，因为自动化技术有可能创造新的工作岗位，而不仅仅是取代他们。这主要源于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技术进步与生产率增长有关，而生产率增长又与就业增长有关；二是新技术催生新产业和新就业机会；三是自动化技术的使用可以降低消费品的价格或产生更多种类的消费品。因此，尽管自动化技术已经并将在未来继续造成劳动力替代和扰乱劳动力市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其带来的整体就业影响持乐观态度。麦肯锡最近的一项研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据计算，1980年至2015年期间，个人电脑在美国创造的就业机会比它取代的就业机会多1580万。

预测自动化对未来就业影响的研究：

1. FREY AND OSBORNE (2017): 接下来20年里，47%的美国工人将面临自动化带来的失业风险。
 

2. ARNTZ, GEGROY, AND ZIERAHN (2016): 9%的美国工人（和6%-12%在OECD国家的工人）将面临自动化带来的失业风险。
 

3. MANYIKA ET (2017) 等人：世界上60%的职业包含至少30%技术自动化的活动，但大型的失业发生的可能性很低。
 

4. 世界银行（2016）：从技术层面来看，发展中国家2/3的工作容易受到自动化的影响，但低工资和较慢的技术采用会减少失业的影响。

5. CHANG, RYNART AND HUYNH (2016)：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其中的5个国家（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泰国和越南）中，88%的工作会面临自动化带来的中度或高度挑战。

数字自动化技术不会造成大规模的工作岗位替代的另一个原因是，推广所有这些技术在商业上是不可行的，尤其是在南半球。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最近的一份报告发现，大多数现有的研究都高估了自动化技术对就业的潜在不利影响，因为他们忽略了技术上可行的东西不一定在经济上有利可图。南半球在实施自动化技术方面还存在一些额外的障碍，例如缺乏专业维护人员，资金支持和能源基础设施。与此相反的一个论点是，由于自动化，南半球的工作岗位流失将主要是因为"回流"。这指的是高收入国家由于本国有了新的自动化技术而 "撤回 "以前的离岸外包的过程。然而，尽管有证据表明，制造业回流确实发生了，但其规模很小，往往小于新的离岸外包活动。

为什么数字和全球价值链的扩张使得国家的工业化越发困难？

自20世纪末以来，生产过程在全球范围内变得越来越分散、无国界并且相互关联，从而产生了全球价值链的概念。全球价值链的扩张是许多因素的结果，包括贸易壁垒的降低和运输成本的减少。但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因素，如今许多价值链都是围绕数字技术展开的。

全球价值链的扩张对南半球的工业化既有积极影响，也有消极影响。积极影响包括通过更多的贸易和外国直接投资的流入融入世界经济，中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然而，全球价值链的扩张伴随着一些负面因素，例如它使少数大型跨国公司能够在更大的市场上巩固越来越多的利润份额，并且这些大型跨国公司大多位于北半球。由于技术优势、对知识产权的有力保护、低贸易壁垒和容易获得世界各地低成本资本和劳动力，这些跨国公司的优势将继续得到加强。

iPhone的价值链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非常能够说明全球主要产业中价值分配的不平等。在图2中，我计算了2010年至2018年间发布的iPhone手机的平均价值分布。几乎在每一个新发布的iPhone手机中，苹果公司一直在赚取最终零售价的56%，而没有实际生产或组装任何组件；最终零售价的1.5%流向生产阶段中最劳动密集型的部分，例如大部分在中国进行的组装。这种对劳动力的价值挤压也解释了全球电子行业和大多数其他全球制造业的恶劣工作条件，如工资低于社会再生产工资，过度的加班和不健康的工作环境。
 

政策和政治的意义

下面我将论述如何通过政策应对前面提到的挑战。世界经济中的权利不对称是最迫切的问题之一，我将重点讨论以下两个方面：发展中国家如何避免成为跨国公司战略的牺牲品，以及在世界经济中实现公平的竞争环境。

建立国有企业是南半球国家试图减少对北半球跨国公司依赖的一种策略，并且这已被证明是成功的。国有企业的成功并不是必然的，但那些在追赶北半球国家技术主导地位方面最为成功的发展中国家，例如中国、韩国和中国台湾省，都在某种程度上依赖国有企业。这是因为国有企业允许从跨国资本那里获得更多的自主权，对战略产业有更多的控制权，并允许采取涉及私营部门大量风险的投资战略。需要强调的是，上面提到的成功国家除了注重建立国有企业外，还依靠了跨国资本。与跨国公司和总部设在北半球的龙头企业联系起来，使这些国家能够专门从事细分的工业活动，增加价值和就业，然后将其作为进一步工业化的跳板。

我们还需要在世界经济中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超越国内产业政策的范畴，关注国际政治，并特别研究有权制定产业和贸易政策及法规的国际组织的做法。世界贸易组织是这方面的一个重要机构。其多年来一直受到抨击，是因为它保护总部设在北半球的跨国公司的技术，并且限制了南半球国家从外国公司向国内经济转让技术和培育国内产业的政策。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呼吁国际组织，如世界贸易组织，允许南半球国家有更多的空间来实施战略性贸易和工业政策。

原文来源：https://mp.weixin.qq.com/s/PLSFPj7hPsVCpRi3oYWklg